（攝影：宋金彥）

2025年4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允許美國公司繞過聯合國，根據1980年《深海海底硬礦物資源法》(DSHMRA)直接從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獲得許可來進行海底采礦，同時加快審查“國家管轄范圍以外地區”的海底采礦許可證，引發國際社會強烈爭議。特朗普政府正將深海采礦視為減少對外國礦產供應鏈依賴的戰略途徑。美國地質調查局報告顯示，2065年深海開采將滿足全球35%-45%的關鍵金屬需求。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深海將成為關鍵礦產爭奪的新戰場。

難以抗拒的深藍誘惑

2016年日本大學和相關組織的團隊在調查中，首次在專屬經濟區內的太平洋海底發現錳結核。2025年4月底至6月初，來自東京大學和日本財團的專家團隊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抽樣調查，發現了超過2億噸富含電池金屬的錳結核。這些富含金屬的巖石位于大約5500米深處，非常類似于在太平洋克拉里昂-克利珀頓區(CCZ)發現的多金屬結核，除了錳之外還含有鈷、鎳和銅。該團隊估計，該礦床含有61萬噸鈷(相當于日本75年的消費量)和74萬噸鎳(日本11年的消費量)。從2026年開始，這家非營利組織計劃與多家日本公司成立合資企業，對這些礦物進行開發。

圖1：多金屬結核含有鈷、鎳、銅和錳

圖片來源：加拿大金屬公司（TMC）

2024年1月9日，挪威議會批準在該國領海進行海底采礦勘探，成為第一個正式授權在其水域進行海底采礦活動的國家。挪威近海管理局估計，該國海底1500米至6000米深處蘊藏著大量鈷、銅和稀土金屬。僅銅儲量就預計為3800萬公噸，幾乎是全球銅年產量的兩倍。但該決定違反了政府科學家的建議，理由是缺乏關于其環境和氣候影響的數據。同時這將加劇全球對露天開采生物多樣性深海生態系統的斗爭，這可能引發一場海底競賽。

2025年4月特朗普行政命令發布幾天后，加拿大金屬公司(TMC)的美國子公司根據DSHMRA和NOAA制定的法規，提交了商業開采許可證和兩個勘探許可證申請。勘探許可證申請共覆蓋199895平方公里，商業開采許可證覆蓋太平洋CCZ區內的25160平方公里。公司稱該區域擁有16.3億濕公噸符合SEC SK 1300標準的結核，估計勘探潛力為5億噸。該資源預計包含1550萬噸鎳、1280萬噸銅、200萬噸鈷和3.45億噸錳。推進開采可以在10年內將美國的國內生產總值提高3000億美元，并創造10萬個就業機會。

圖2：金屬公司2022年在太平洋深海試驗采集的多金屬結核

圖片來源：加拿大金屬公司（TMC）

與此同時，硅谷初創公司Impossible Metals宣布，已申請在美屬薩摩亞附近的美國水域勘探并可能申請開采結核執照，目的是籌集10億美元投資。7月14日，美國國防巨頭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宣布重返深海采礦領域。上世紀80年代初，美國監管機構授予了洛克希德在CCZ區的兩個許可證，但幾十年來一直沒有使用。目前，該公司正同幾家礦企商討合作使用其在太平洋的長期持有的深海采礦證，并與美國國防部密切合作，以確定可以支持庫存或替代采購戰略的資源。

深海圈地的規則博弈

深海采礦作為全球資源開發與海洋技術競爭的前沿領域，近年來在技術突破、環境爭議、國際法規及產業布局等方面呈現出復雜動態。與陸地采礦以主權國家主導不同，國際社會對深海采礦技術創新的政策法規博弈復雜，既包含基于《聯合國海洋法公約》（UNCLOS）的全球治理框架，也涉及各國單邊行動、區域聯盟及環保組織的制衡。目前，全球治理核心框架是《聯合國海洋法公約》（UNCLOS）與國際海底管理局（ISA）的制度設計。UNCLOS于1994年設立ISA，以監管國際水域海底開發，確保有效保護海洋環境。ISA總部設在牙買加首都金斯敦，擁有169個成員國。ISA自2023年起就《開發規章》展開馬拉松式談判，截至2025年7月理事會仍未就采礦許可發放、環境保證金比例及技術轉讓機制達成共識。

圍繞國際海域海底采礦，全球主要國家展開激烈政策博弈與技術標準競爭。

中國生態優先與科技支撐。2016年《深海海底區域資源勘探開發法》頒布，將深海采礦納入“海洋強國”戰略。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首次將“深海科技”納入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央財政設立500億元海洋新質生產力基金，支持智能化采礦裝備研發，推動將“生態采礦”模式轉化為全球規則。

美國：國防-商業協同戰略。通過《礦產安全振興令》（2025年）將深海采礦納入印太戰略資源供應鏈，國防部與洛克希德合作開發CCZ區域結核資源，實現資源開采與海底軍事測繪。同時，推動AI驅動精準采礦技術作為行業標準，并通過技術優勢抵消ISA談判劣勢。美國雖未加入UNCLOS，但其在北極大陸架劃界等問題上援引UNCLOS權利，根據“條約相對效力原則”美國仍需遵守UNCLOS深海采礦義務。

歐盟：環保優先與貿易壁壘。2025年7月發布《歐盟國際海洋治理新議程》明確禁止深海采礦，同時投入10億歐元用于海洋生態修復，并通過“地平線歐洲”計劃每年資助3.5億歐元開展替代技術研發（如陸地礦產回收）。擬立法要求所有進口深海礦產必須附帶生物多樣性影響聲明（BID），否則禁止進入歐盟市場。

太平洋島國：資源主權與生存博弈。瑙魯采取與TMC合作的商業激進策略，2025年提交全球首個采礦許可申請，目標2027年實現年產50萬噸濕結核。圖瓦盧則采取生態立場，聯合法、德等25國發起《暫停深海采礦倡議》，主張“在環境標準完善前全面禁止開采”，并呼吁將30%公海劃為保護區。

海底采礦的技術革命

海底采礦最大的挑戰是對海洋環境的擾動。德國BGR等機構研究顯示，采礦車引發的沉積物羽流可擴散至4.5公里外，導致濾食生物窒息。2025年《自然》期刊發表的44年追蹤研究指出，即使部分移動生物開始重新定居，大型固著生物數量仍顯著低于未擾動區域，海底物理結構改變持續存在。嚴峻的環境挑戰，倒逼深海采礦技術的創新圍繞綠色化、智能化、協同化三大核心方向加速突破，在材料科學、能源利用和資源綜合開發領域涌現出顛覆性技術路徑。

綠色開采技術的革命性突破。中國以“生態采礦+碳封存（CCUS）”為核心，推動ISA設立“綠色采礦技術轉移基金”。“生態采礦+碳封存（CCUS）”技術不僅使沉積物擾動減少40%，還能降低采礦成本15%-20%，被ISA列為“碳中和采礦”示范方案。在生態擾動抑制技術方面，中國研發的仿生水牛蹄履齒采礦車，將采集效率提升至96%；羽流絮凝技術使沉積物沉降時間縮短至傳統方法的1/3，被《自然》期刊評價為“深海霧霾治理的里程碑”；浮游式集礦系統將沉積物擾動深度控制在0.1米以內，顯著優于國際主流的0.15米標準；海藻基生物黏合劑實現底棲生物附著率提升40%，被ISA納入《海山采礦修復指南》推薦材料。

智能化與模塊化重構產業邏輯。中國多金屬硫化物采礦車采用“采掘-輸送-分選”模塊化設計，維護成本降低40%，被必和必拓等企業引入其太平洋礦區規劃；中國船舶研發的265米級采礦支援船集成動態定位、深海吊裝、水下機器人回收等功能，實現采礦全流程自動化，已獲全球70%的新建采礦船訂單；挪威Loke公司通過AI算法優化采礦路徑，將沉積物擾動范圍縮小65%，生物多樣性損失降低至傳統方法的30%；韓國“探海3號”通過三維地質建模技術，將資源勘探精度提升至90%，成為東南亞國家首選合作平臺。

跨資源協同一體化開采模式。深海采礦推動極端環境材料體系的顛覆性創新。德國BGR研究所研發的石墨烯-陶瓷復合涂層，可在采礦車表面形成納米級自愈層，使設備在深海環境下的使用壽命延長至15年，維護頻率降低80%；日本海洋地球科學技術機構（JAMSTEC）研發的深海核能微堆，可在5500米水深穩定輸出2MW電力，滿足單套采礦系統70%的能源需求，已通過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安全認證。

總得來看，國際社會對深海采礦政策法規正經歷“碎片化治理”向“協同治理”的轉型。未來十年，技術創新需與生態保護、國際公平深度耦合，通過UNCLO修訂建立“技術標準-收益分配-生態修復”三位一體的全球治理框架。

作者 鄭宏軍 中國金屬礦業經濟研究院（五礦產業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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