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牛亞偉）

據路透社等媒體報道，美國商務部當地時間7月17日決定對中國的陽極級石墨征收93.5%的初步反傾銷稅。新稅率與現有稅率疊加，最終實際關稅稅率飆升至160%，最終裁定將于今年12月5日宣布。新規主要針對碳含量不低于90%的陽極級石墨材料，涵蓋天然石墨、人造石墨及兩者的混合物。此次關稅事件折射出中美在關鍵礦產和新能源領域的長期競爭，這不僅影響兩國經濟，也可能帶來全球新能源產業格局的重塑。

石墨是關涉競爭與安全的關鍵材料

目前石墨仍是無法替代的新能源材料，在鋰離子電池中石墨被用于陽極，陰極則使用鋰、鎳、錳和鈷等金屬。按重量計算石墨占電池45%，每個電池單元中石墨原料用量幾乎是鋰的四倍、鈷的九倍。根據國際能源署的數據，從中期來看石墨預計仍將是所有類型鋰離子電池最常見的陽極材料，硅預計將從2030年開始占據其市場份額。全球對石墨資源需求旺盛，據Polaris Research預測，到2032年電池陽極市場將以30.9%的復合年增長率增長。美國能源部預測，伴隨電動汽車滲透率提升，到2035年全球石墨需求量可能達到目前產量的八倍以上。美國政府關鍵供應鏈報告顯示，到2040年應用于清潔能源的石墨需求將是2020年產量的25倍。

從應用角度看，石墨被廣泛使用于航空航天工業。石墨高溫下穩定性、重量輕、耐腐蝕、易加工的獨特性能，使其成為軍工裝備的理想材料。在航空航天工程上，石墨可使設備延長使用壽命、提高燃油經濟性、更具耐熱力和減輕重量。由石油焦制成的合成石墨，主要應用于制造石墨電極、石墨噴嘴，被廣泛應用于制造大功率火箭零部件。熱處理合成石墨被用作工程材料，用于制造精密加工的板、柱、螺母和螺栓，以及用于航空航天金屬熱處理的加熱元件和固定裝置。石墨的另一個用途是作為模具，用于鈦、鋁和不銹鋼鑄件以及非金屬復合材料，如衛星天線、噴氣式飛機和火箭發動機噴嘴以及碳/石墨螺旋槳葉片。

海牙戰略研究中心（Hague Centre for Strategic Studies）報告稱，天然石墨和鋁是軍事應用中最常用的材料。美國由于供應商集中及與供應國關系的不穩定性，供應安全風險很高。在列出的40種關鍵材料的臨界程度中，天然石墨被評為“非常高風險”。美國國防后勤局（Defense Logistics Agency）出于軍事裝備制造材料供應安全需要，正在尋找石墨生產的國內來源。

美國在石墨國內供應上的戰略窘境

美國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就不再生產石墨而完全依靠進口，而中國則是全球最大石墨生產國，供應全球90%以上的電池級石墨精煉產能。中國還控制著80%的合成石墨產量，以及幾乎100%用于電動汽車電池的涂層球形石墨。合成石墨的主要應用是用于電弧爐煉鋼的石墨電極，占石墨電極消耗量的70%-80%。美國地調局（USGS）2025年1月發布的《礦產商品摘要》披露，美國2020-2023年石墨產品進口來源結構為：中國43%、加拿大13%、墨西哥13%、莫桑比克13%、其他18%。

全球主要國家石墨產量及儲量（噸）

來源：USGS（2025）,五礦經研院

近年來中國對石墨開始實施出口限制，其核心目標是平衡資源保護、產業升級與國際供應鏈穩定。自2023年12月1日起，中國對主要用于軍事領域和高端工業設備的高敏感人造石墨和鋰電池負極的關鍵原料天然鱗片石墨兩類石墨實施出口許可管制，同時對爐用碳電極用途石墨實施臨時管制。2023年第四季度，電池級球形石墨國際報價同比上漲37%，創歷史新高。石墨與稀土、鋰等資源共同構成新能源產業鏈的“戰略三角”，中國通過出口管制與美國的關稅政策形成博弈，美國試圖以關稅削弱中國石墨加工優勢，中國則以出口限制鞏固在高端材料領域的主導權。

2025年5月，國際能源署(IEA)發布報告稱石墨是最容易受到潛在供應風險影響的材料之一，需要緊急努力實現多樣化。國際能源署呼吁各國在2030年前將石墨供應多元化比例提升至40%。美國《通脹削減法案》要求2030年前電池供應鏈擺脫對中國的依賴，但中國憑借完整的產業鏈（從采礦到電池回收）和技術優勢，仍將在未來5-10年保持石墨加工環節的優勢地位。國際能源署預測，到2030年中國在全球石墨精煉市場的份額仍將超過70%。

美國將如何撬動國內石墨生產供應

在關鍵礦產總體戰略上，美國兩黨政策邏輯是有差異的。拜登的民主黨政府側重以產業政策吸引私人資本構建本土供應鏈。2022年拜登根據《國防生產法》（DPA）發布總統令，宣布將石墨列入美國地質調查局認為對經濟和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23種關鍵金屬清單。通過《兩黨基礎設施法》《通脹削減法案》等政策工具，美國投入超350億美元支持電池材料生產，目標是到2030年實現本土電池供應鏈的“端到端”覆蓋。重點扶持人造石墨、硅碳負極等替代技術，同時推動天然石墨開采和回收體系建設，以應對中國在石墨加工領域的地位。為刺激本國石墨生產，《削減通脹法案》還禁止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石墨獲得電動汽車稅收抵免資格。但國內產能不可能一蹴而就，該法規被美國政府一推再推。

在政策驅動下，一批石墨企業在政府資金支持下投資美國。2022年美國能源部向澳大利亞Syrah Resources公司提供1.07億美元貸款，擴建路易斯安那州的電動汽車電池零部件工廠，公司擁有莫桑比克Balama石墨礦和路易斯安那州Vidalia石墨活性陽極材料工廠，已與特斯拉簽訂供應協議。2023年7月，美國國防部通過《國防生產法》（DPA）向GraphiteOne的阿拉斯加Graphite Creek項目撥款3750萬美元，用于加速開發垂直一體化供應鏈，該礦床是美國已知最大的石墨資源之一。2024年12月，美國能源部向澳大利亞Novonix公司提供7.54億美元貸款用于田納西州新建合成石墨廠，從2025年開始向特斯拉供應石墨活性陽極材料。BamaStar公司獲得了美國國防部《國防生產法》（DPA）320萬美元注資，開發本土石墨（含釕）生產管道。

特朗普共和黨政府在政府資助基礎上，更加強調以加征關稅來扶持本土企業。2025年6月美國進出口銀行(EXIM)向加拿大Titan礦業提供了1580萬美元融資，支持公司成為70多年來美國第一家完全集成的石墨生產商。公司2023年發現的Kilbourne石墨礦是目前北美唯一在產石墨礦，有望在2025年第四季度交付天然石墨。在關稅上，此次加稅源于2024年12月美國活性陽極材料生產商協會（AAAMP）指控中國石墨企業存在“不公平補貼”和傾銷行為，要求政府展開調查。美國商務部于2025年5月啟動反補貼調查，初步裁定多數中國企業面臨6.55%的稅率，Shanghai Shaosheng Knitted Sweat和湖州凱金新能源兩家企業甚至被裁定適用超過700%的超高稅率。特朗普宣布從2026年開始，將來自中國天然石墨的關稅稅率從0%提高到25%，同時將對從中國進口石墨的臨時豁免持續到2027年。7月17日，美國再次推出針對中國產石墨征收重稅新政，進一步彰顯出美國的戰略焦慮。

圖：紐約州Kilbourne石墨項目的球磨機安裝

來源：加拿大Titan礦業

一石激起千層浪，美國電動汽車制造商及電池供應商率先強烈反對，特斯拉、松下等企業指出美國本土石墨產業在質量和產能上均無法滿足需求，短期內難以實現替代。據咨詢公司CRU測算，160%的關稅將使電動汽車電池電芯每千瓦時成本增加7美元，若石墨價格翻倍，每輛車的電池成本可能上漲1000美元以上，疊加特朗普政府終止7500美元的電動汽車購車補貼，將進一步推高整車售價，抑制市場需求。盡管特朗普預算法案中保留了關鍵礦物的稅收激勵措施，但對電池征收額外關稅將增加可再生能源行業面臨的壓力，且美國財政部限制使用中國電池的規定讓許多開發商的合規性變得復雜。國際咨詢公司Wood Mackenzie表示，供應鏈風險和成本將減緩美國儲能產業的增長速度。

作者 | 鄭宏軍 中國金屬礦業經濟研究院（五礦產業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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