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鉑金灣樓盤。這個僅有一棟13層建筑的樓盤因為一房多賣，正在爆發搶房和訴訟糾紛。王迎超/攝

編者按

人民群眾買房的根本目的，是渴望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但在哈爾濱鉑金灣樓盤發生一房多賣、糾紛不解、群眾合法利益得不到尊重和保障的事件，讓人拍案驚奇。

在房地產開發領域，對開發商作出的一切可能損害群眾利益的行為，地方政府主管部門要全程監管，堅決說“不”，堅決杜絕疏忽大意、包庇縱容的情形；對已經發生的糾紛、群眾利益受到侵害，要及時研究解決問題，面對工作中的困難和矛盾，要積極作為。

落實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切實保障好群眾利益，為群眾排憂解難是地方黨委政府義不容辭的職責使命，而絕不是“光說不練”。希望當地有關部門統一認識、形成合力、一抓到底，讓鉑金灣一房多賣的矛盾糾紛早日化解。

中房報記者 王迎超 高中華丨哈爾濱報道

直到裝修時遇見了另一位自稱房主的高軍，吳麗麗才知道自己的房子已在2018年前被哈爾濱萬慧偉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萬慧公司”）二次出售。而這套房子則是吳麗麗2016年從哈爾濱永吉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吉公司”）手中購買的。

這個名為鉑金灣的樓盤位于哈爾濱市南崗區宣化街與理治街交會處，是2010年啟動的棚改項目，整個項目僅有一棟13層的小高層建筑。萬慧公司和永吉公司曾簽約共同開發該項目，但因手續缺失、合作糾紛等陷入停工，直到2019年才建成。期間，萬慧公司和永吉公司都在大肆售賣、抵頂項目的商品房。2024年大規模入住后，重復售房的問題陸續暴露出來。

在得知高軍起訴萬慧公司要求交房勝訴后，吳麗麗提起訴訟要求撤銷判決，一審敗訴之后目前正在等待二審。

記者獲悉，圍繞著鉑金灣產權歸屬問題，目前已有10多戶有著類似遭遇的業主被迫加入“搶房大戰”，深陷訴訟風波當中。下一步，或有更多的糾紛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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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主入住發現房子被重賣

2018年，孟瑞支付全款60多萬元從永吉公司處購買了鉑金灣的一套商品房。

2024年10月7日，正在裝修的孟瑞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要求騰房。對方自稱是回遷戶，萬慧公司答應給他3套回遷安置房，孟瑞的房子也在其中，“當時一起來的還有萬慧公司的人，對方稱這房子你裝修也是白裝。”

雙方不歡而散。

隨后，2025年3月，孟瑞發現自家門上貼出了南崗區人民法院的公告，此時才得知回遷戶邱先生將萬慧公司起訴到了法院，法院判決萬慧公司要將3處房產交付給邱先生，要求她從案涉房產中遷出，有著相同遭遇的還有張志清和楊永。

“沒辦法，我們3家只能提起執行異議之訴。”張志清告訴記者，他們曾去南崗區城市更新局咨詢，工作人員介紹說，邱先生的4套回遷房中僅有1套有合法手續，涉及他們的3套房產都沒有手續。

鉑金灣項目原來是黑龍江省林業廳的家屬樓危房改造工程，2010年被列入哈爾濱市棚戶區改造項目之一，工程名為南崗區蘆家小文昌社區棚改項目。

永吉公司總經理李樹輝告訴記者，當年他聽說萬慧公司的實控人肖傳良打算整體把項目賣掉，便通過朋友介紹，于2010年6月8日與萬慧公司簽訂了《合作協議書》，約定萬慧公司負責項目的前期手續辦理，并完成項目拆遷工作，負責到凈地期間的所有費用支出；永吉公司負責項目的土地出讓金支付和交房前所有費用的支出。

2012年9月21日，雙方又簽訂了一份《合作協議》，協議約定：萬慧公司同意將該棚改項目轉讓給永吉公司，由永吉公司獨立運營，自負盈虧，轉讓金額為1700萬元，費用分批支付；由萬慧公司負責辦理該棚改項目的出讓土地摘牌事項，永吉公司承擔土地出讓金及相關費用；永吉公司同意在該項目中提供住宅3035.7平方米和商服903.9平方米給萬慧公司用于動遷居民回遷安置。

2014年3月27日，雙方又簽訂了第3份《協議書》，約定萬慧公司同意永吉公司可以向南崗區棚改辦交付回遷房建設保證金，獲得由南崗區棚改辦開具的相關手續，獲得該項目土地摘牌資格。永吉公司承諾在該項目土地摘牌后60日內支付萬慧公司500萬元人民幣，剩余500萬元人民幣在土地摘牌后銷售時優先支付給萬慧公司。

“房子蓋到四五層的時候，發現項目土地掛不了牌，這時候就不敢繼續給萬慧公司錢了。”李樹輝告訴記者，但當時他已沒有退路，只能咬牙把房子繼續建下去，期間他東拼西湊借了不少錢，包括不少民間借貸。因為資金緊張，主體還沒完工時，永吉公司還建起了售樓處，以內部認購的方式賣房，“項目共有106套住宅和10套門市，現在我手里僅有一套門市，除去回遷安置房源，其他房子都賣掉或抵賬了。”

直到2016年年末，該棟13層建筑主體才完工，李樹輝去政府部門辦理接入市政配套事宜時，被告知因為項目沒有五證無法辦理，樓盤至此停工，還剩下供暖、水電配套等收尾工程沒做。

因為回遷戶不斷上訪，2018年，南崗區棚改辦多次下達函件，要求萬慧公司和施工單位盡快完成回遷居民的進戶工作。“當時肖傳良找到我，表示如果收尾工程我不干，他另外找人來干，但費用我得認。”李樹輝回憶稱，后來肖傳良找到一個工程隊，將收尾工程做完。2019年動遷戶陸續回遷。2023年，李樹輝還拿出4套住宅和1套門市房抵了收尾工程款。

另一方面，萬慧公司的肖傳良也在大肆售賣、抵頂項目的商品房。“早在2011年肖傳良就開始賣房子了，最開始是向身邊一些朋友賣，我家的親屬也在那里買了三四套，現在50多套商品房都被肖傳良賣掉或抵賬了，其中有一套房子被他抵賬給了很多人。但售房款都沒進公司賬戶，基本都被肖傳良用于償還個人債務了。”10月24日，萬慧公司法定代表人楊大鵬接受記者采訪時說，2023年，稅務部門接到舉報萬慧公司涉及偷稅漏稅問題，要求萬慧公司補繳營業稅，欠稅加上罰金總共700多萬元。

“肖傳良沒錢補稅，就忽悠從他手里買房子的人，讓大家去稅務局繳稅，說將來可以作為辦理不動產權證的依據，老百姓也不懂，就把稅繳了，但實際上這筆稅款應該由公司來繳納的。肖傳良給了稅務局一份50多套房的明細、價格和戶型等資料，稅務局那邊只要收到了稅款，也不在意稅是誰繳的。”楊大鵬表示，肖傳良此舉還有另一層的含義，因為現在很多房子都被從永吉公司處購房的人先占了，他想通過這種方式給房子“確權”。

肖傳良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已有30多名購房人去繳了稅，每戶幾千元錢，“將來辦理不動產權證只能通過我來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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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均稱擁有項目歸屬權

李樹輝認為，因為萬慧公司沒有辦理土地摘牌及相關用地審批手續，導致居民無法回遷，而永吉公司已在項目建設中投入了巨額資金，項目實際應該歸屬他們。同時李樹輝也坦承，永吉公司后期沒有到棚改部門備案存在重大失誤，導致至今在政府方面“沒有名分”。

萬慧公司方面則認為，因為永吉公司未按照約定完成工程建設，導致回遷戶無法按時進戶。“萬慧公司和永吉公司原來是合作關系，后來雖然簽了項目轉讓協議，但轉讓款對方只給了500多萬元，永吉公司也沒有向南崗區棚改辦交付回遷房建設保證金，獲得有南崗區棚改辦開具的相關手續，后期水電氣熱這些配套的活都是我掏錢干的，從始至終，與政府部門對接的也只有萬慧公司，永吉公司沒有履行協議，沒有權力處置房產。”肖傳良告訴記者，今年小區供熱設施改造，他也投入了不少錢。

記者注意到，2018年，萬慧公司曾向哈爾濱仲裁委員會提出申請，要求解除雙方簽訂的合作協議。對于雙方在項目中的角色，萬慧公司提出，項目是分包給了永吉公司。永吉公司則表示，項目是轉讓而不是分包，永吉公司已經投入巨資建設。

哈爾濱仲裁委員會認定，至2019年1月10日，萬慧公司沒有取得項目的土地使用權證，永吉公司也沒有完成項目工程的全部施工。因為萬慧公司的主張與舉證不能證明存在法定的解除情形，最終萬慧公司的仲裁申請被駁回。

“肖傳良一直打算踢我出局，但項目的主體都是我們出資建的，施工清包協議也是永吉公司出面簽訂的。”李樹輝告訴記者，申請仲裁前肖傳良曾找到與永吉公司合作的工程承包方——巴彥鼎盛勞務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鼎盛公司”），提出與對方簽一套假協議，并承諾將來優先給對方辦理抵賬房的不動產權證，試圖做實工程是萬慧公司干的，與永吉公司無關，“假協議在仲裁時也作為證據使用了，但最終也沒得到認可。”

對于李樹輝反映的情況，鼎盛公司負責人孫先生在電話中也予以證實。他表示，此事哈爾濱市公安局南崗分局經偵大隊曾找他取證過，他也對警方坦承了一切，隨時可為李樹輝出面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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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管缺位后的亂局待解

“我買房時根本沒想到這兩家公司有糾紛，雙方都在賣房，現在手里拿著購房協議，進戶各種費用也都一分不少交了，結果還要跟別人打官司爭房子，政府部門是如何監管的？”孟瑞告訴記者，為了這套房子的糾紛，夫妻倆沒少鬧矛盾。

業主們紛紛表示，如果政府部門當時嚴加管控售房行為，也不會造成如今亂象叢生的局面。

楊大鵬向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2012年7月，該項目曾取得《棚改項目監審手續綠色通行證》。“按規定，萬慧公司應在綠色通行證有效期內盡快補辦土地、規劃、施工等手續，但直到今天，土地招拍掛程序都沒走，鉑金灣項目就是一個大私建。”楊大鵬認為，兩家企業之間的糾紛，應該通過訴訟確認該項目的所有權歸誰處理，但在那之前，兩家都沒有權力進行銷售。但現在雙方都不打官司，購房的業主們卻要為此“埋單”，陷入訴訟泥潭，正是政府相關部門的監管缺位，才產生了這些問題。

2022年5月23日，哈爾濱市南崗區城市更新局曾給萬慧公司下發了《關于立即停止蘆家小文昌棚改項目商品房銷售的緊急通知》，通知明確：“經了解萬慧公司在未取得商品房預售許可證的前提下，已開始公開對外銷售房屋，存在一房多售情況，如此情況屬實，由于萬慧公司無權公開對外銷售房屋，請萬慧公司立即停止該項目商品房銷售行為，并承擔由此引起的一切相關責任。”這份通知如今在鉑金灣小區內的多部電梯內還有部分存留，但是否真正起到了作用，結果顯而易見。

記者了解到，2024年，南崗區相關部門特事特辦，通過解決歷史遺留問題途徑給回遷戶們辦理了不動產登記。

一個棚改項目從啟動到完工歷經近10年時間，至今連土地都沒有摘牌，銷售必備的五證更是無從談起，在此期間，南崗區相關部門是否知情并進行了有效監管？對于目前存在的重復售房行為，又將采取怎樣的措施應對？10月24日及27日，記者先后2次到南崗區城市更新局提出采訪要求，工作人員表示，主管領導因事請假，10月28日可聯系記者接受采訪，但截至發稿前，并未得到該局任何反饋。

（應采訪人要求，文中高軍、吳麗麗、孟瑞、張志清、楊永皆為化名）

值班編委：蘇志勇

責任編輯：何可信 溫紅妹

審讀：戴士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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