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前,父親便日日穿梭在井下巷道之間。每每升井,他渾身布滿烏黑的煤塵,只有眼白和牙齒尚能辨認顏色。他那雙手的掌心粗厚如枯樹皮,指縫間嵌滿難以洗盡的煤屑。工友們常說,父親干活最賣力,也最沉默。深秋的礦上,風冷得刺骨,父親卻只穿一件單薄的工服,在巷道里忙碌穿梭……
爺爺去世得早,父親早早就擔起了家庭的重擔,來到距離老家山西忻州200多公里外的陽泉礦務局當了一名礦工。1974年秋天,我呱呱墜地,那年父親36歲。作為家里三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我的出生讓思想比較傳統的父親,臉上和心里都樂開了花……
因為母親是農村戶口,我們兄妹三人也就成了所謂的“黑戶”(非城鎮戶口)。在那個憑糧本買糧的年代,我們家每個月要多花將近一倍的價格買“高價糧”(當時平價面粉每袋9元錢,高價面粉每袋要17元)。父親每個月掙42元工資,家里的生活捉襟見肘。自我出生后,父親更加努力地工作,幾乎從來不休班。
1976年,父親拉扯著我們一家來到韓城礦務局(韓城礦業公司前身)。后來父親說:“背井離鄉有一部分原因是響應國家建設大西北的召喚,另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解決一家人的戶口問題?!彼麍孕?,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父親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天還沒全亮。去隊上領了工作任務后,他便扛著沉甸甸的工具走向井口,隱沒于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寂靜無光的巷道,是黑暗彌漫的角落。父親在那里跋涉,頂著安全帽,時時警惕著周圍的一切聲響。在幽深的巷道里,他和石頭、煤塊、無聲的巖層默默對話。那里沒有陽光,只有鎬頭、鐵锨等單調而堅韌的聲響,伴隨著潮濕的氣息,在父親耳畔一遍遍響起。那盞小小的礦燈,是他隨身攜帶的唯一光源,在混沌的巷道里一閃一閃,像一顆孤星,無聲無息地懸于大地深處。
進入地心深處,父親如同一位采擷光明的行者,在黑暗的盡頭,為我們默默掘取著生存的薪火。他終日不語,只在沉默中扛起整個家。有時,父親身上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傷口,但他總是小心地藏起來,仿佛害怕讓我們窺見那黑暗世界猙獰的一面。父親微笑著將下班路上買回來的小點心擺在桌上——那是他日日穿行于黑暗之中,特意為我們捧回的“光明”。
父親的堅韌給了我無盡的信心,成為我前行的動力。如今我已過知天命之年,父親也已然作古。抽屜深處,那張父親年輕時的照片已泛黃。照片中的父親依舊年輕,眉目間有股淡淡的憂傷。輕輕撫過照片里的容顏,那輪廓如煤壁的暗影,沉淀著無言勞作的痕跡。
淚眼蒙眬中,我仿佛又看見了父親慈祥的笑容……
作者:姜愛文 版面編輯:劉玲玲
來源:中國煤炭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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