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父親便起床準備扁擔和畚箕。見父親已經坐起,母親在黑暗中摸索著把煤油燈點亮,順手披件衣服,打著哈欠去為父親做早飯。趁著父親吃早飯的工夫,母親為他準備換洗衣物。一切安排妥當后,父親把畚箕和扁擔捆在自行車后座上,又把打包好的衣物往車把上一掛,借著晨光趕往縣氮肥廠。
縣氮肥廠的大煙囪后面是一堵高墻,高墻下面有三根粗鋼管——那鋼管粗得并排鉆進兩個成年人還綽綽有余。氮肥廠排出的廢水通過這些鋼管流入墻外一排巨大的蓄水池。蓄水池中沉淀下來如粉狀的“黑土”就是煤泥。那個時候,我們習慣稱之為“水煤炭”。父親和工友們要及時把這些煤泥從蓄水池里挖出來,裝上大貨車,運去回收工廠。
瀝去水的煤泥黑黝黝的,表面平坦,像一塊巨大的墨餅,踩上去卻如同陷入一片黑色的沼澤地。我曾試著在上面站立過一次,沒一會兒,腳就越陷越深。當我手忙腳亂地把腳連著雨靴費力拔出來時,傳來“咕唧”一聲響,還帶出長長的泥絲。等完全離開那片“黑泥海”,我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在這樣的煤泥里行走一步都困難,更別說勞作了。
可生活的壓力不給父親選擇的機會,我見過父親挑煤泥,那是我至今都不會忘記的畫面。剛開始時,父親和工友們站在池邊上,把最靠邊的煤泥挖出來挑走。這些煤泥靠近池邊,含水量少,比較好鏟。等挖完池邊的煤泥后,就開始挖蓄水池中心的煤泥。這部分是最難挖出來的。
煤泥被裝入畚箕后,看起來不多,實際上特別重。父親把扁擔壓在肩膀上試了試,找到平衡點后,彎下腰,咬緊后槽牙,費力地把一擔煤泥挑起來。又濕又重的煤泥壓得父親齜牙咧嘴,雙腿不停顫抖。可父親并沒有把煤泥放下,而是稍作停頓后,把肩膀上的扁擔挪了挪,才挑著這百斤重的煤泥,顫顫巍巍地走出這片黑色的煤池,送到停在蓄水池邊的貨車上。幾趟下來,父親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后背也早已濕透。可父親從未喊過一聲苦,就像老黃牛一樣,只顧著挑起這副重擔,默默勞作。
休息間隙,父親把衣服脫下來順手一擰,汗水夾雜著煤泥“嘩啦啦”地落在水泥地上,濺起的細碎泥星子密密麻麻沾滿了他的褲腳,而他那磨出繭子的肩膀上紅腫一片。父親往肩上抹點紅花油,坐在簡易工棚的屋檐下默默地抽著煙,等待蓄水池再次被煤泥灌滿。
多少年來,父親挑煤泥的畫面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那樣清晰,讓我的心隱隱作痛。不善言辭的父親挑起的何止是一擔煤泥,那是生活的艱辛和對家庭的責任。現在,我也做了父親,也到了父親當年的年紀。雖然日子不再像當年那樣捉襟見肘,但也上有進入人生暮年的老人,下有剛步入青春期的兒子。每當生活的壓力如山一般傾倒過來時,我對父親的理解也愈發深刻。
一根扁擔、一擔煤泥,壓彎的是父親的脊梁,撐起的卻是全家的天。父親老了,背早已佝僂,那沾了不知多少煤泥的畚箕也不知所蹤。但他挑起煤泥一聲不吭往前趕的背影,一直都印在我的腦海里,指引著我一步步踏實向前走去。
作者:肖日東 版面編輯:袁理
來源:中國煤炭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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