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熊慶瑞）

近年來，印度經濟增長較快，近期更是宣布GDP已達到萬億美元，成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同期，印度銅鋁鉛鋅等有色金屬消費也在快速增長，年均增速達到兩位數，增速超過東南亞經濟體。市場高度關注，印度是否會像中國過去幾十年持續高速增長一樣創造巨量的有色金屬消費，并進而對全球有色金屬產業格局帶來顛覆性改變。通過對印度經濟的深入分析可以發現，其近年來的快速增長不具備持續性，未來經濟面臨諸多挑戰，經濟增速大概率下行，這當然也會拉低其有色金屬消費增速。

印度有色金屬消費在低基數基礎上增長明顯，基建項目是主要推動力

：印度與東南亞部分國家銅消費量對比（萬噸）

數據來源：WM

長期以來，印度經濟發展呈現增速較快但能源和資源消耗較低的特點。其有色金屬消費不但遠低于中國，甚至僅與越南、泰國等人口規模和經濟體量較小的中小國家相當。2020年以來，印度的有色金屬消費明顯加速，特別是銅消費增長尤為明顯，從長期50萬噸左右水平快速上升到80萬噸水平。

：印度有色金屬消費趨勢（萬噸）

數據來源：CRU

：印度有色金屬消費增長率（同比）

數據來源：CRU

然而，制造業并非印度有色金屬消費增長的主要推動力。據CEIC數據庫顯示，按各行業2014年三季度至2023年四季度對GDP增長的平均貢獻計算，印度經濟前三大支柱行業均屬服務業：一是金融、保險、房地產及商務服務，合計貢獻25.23%；二是貿易、酒店、交通和通信，合計貢獻24.39%；三是社區、社會和個人服務，合計貢獻14.40%。三項相加的GDP貢獻度常年超過50%以上，隨后才是制造業（13.92%）和建筑業（9.45%），并且制造業在GDP占比還在不斷縮小。而印度的城市化率增速比較緩慢，過去十年年均增速0.3%0.4%2024年的城市化率僅約36%，對有色金屬消費增速貢獻較小。

印度有色金屬快速增長的核心推動力是政府對基建的投資。莫迪政府在2014年—2023年累計投入43.5萬億盧比（以當前匯率計算約合5200億美元）用于基建，初步扭轉投資占GDP比重下滑的趨勢，標志著印度經濟或從“國內消費單一拉動”轉向“消費、投資等‘多駕馬車’共同拉動”。從長期看，這種投資強度相較其GDP規模并不是特別高，但由于這些投資中約六成用于電網、新能源發電、機場、地鐵等有色金屬消耗強度較大的基建項目，因此顯著提高了有色金屬消費增速。2022年，印度基本實現全民通電，用電需求明顯增加；國際能源署的報告稱，過去兩年的極端高溫天氣使得印度電力消費猛增15%，進一步推動電網建設加速。

綜合分析不難發現，印度近幾年較快的有色金屬消費增長，一是由于2020年的基數較低，二是得益于政府投資的拉動。回溯其歷史來看，印度經濟和有色金屬消費增速波動較為明顯，過去有過短暫的更高速的有色金屬消費增長階段，但并沒有保持高增長，導致長期平均增速并不高。

：印度基建投資占GDP比重和GDP增長率

：印度電力裝機容量

數據來源：印度能源部，網絡公開資料

印度經濟頑疾依舊：無法創造足夠就業，經濟增長缺乏持續推動力

從各國經濟發展史不難看出，對于人口過剩的農業大國，農業無法提供足夠就業和經濟增量，低收入國家的財富規模和消費能力非常有限，僅靠服務業和消費拉動不了就業和經濟，發展工業特別是制造業是解決就業和經濟發展的不二出路。一般情況下，農業國轉型推進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初期，是勞動生產率提升迅猛的階段，如中日韓都曾經歷了長達二三十年、年均GPD增速超過10%的快速增長期，但是印度尚未出現類似情況。

印度經濟之所以被寄予厚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觀察者常將其與中國類比。中國早在改革開放前就建立了基本完整的工業體系，并通過“入世”加速了工業化，為巨量的人口提供了就業機會，進而推動了城市化進程和社會財富的積累。中國的發展成就往往被簡單解釋為“變現人口紅利”，因此一些研究機構認為人口規模超過中國且年齡結構相對更好的印度能夠“復刻”中國的成功。

盡管印度政府自九十年代以來就在大力推動本國工業特別是制造業發展，但問題是世界上人口眾多、勞動力過剩的國家很多，也都在努力發展本國制造業，真正成功的只有中日韓等少數國家和地區。一個國家發展制造業的要素很多，廉價勞動力數量只是其中之一，還需要勞動力具有勞動技能和意愿，且需要國家創造良好的投資環境，如良好的能源和交通基礎設施、公正穩定的法律保障等。而印度除了勞動力數量外，其他必要條件都沒有優勢，不但和中國相比差距大，甚至也比不上東南亞等國。就以多數國家和地區工業化初期最先發展的制造業——紡織業為例，盡管對技術和資金需求較小，對勞動力成本極為敏感，是農業國轉型發展中門檻最低的制造業行業，但印度紡織業的發展還比不上斯里蘭卡和柬埔寨等不發達小國，折射出其制造業的競爭力嚴重不足。過去十年，受勞動力成本提升、中美貿易摩擦等影響，部分中國國內勞動密集型產業轉向海外布局，而印度即使在美國“以印替中”的戰略扶持下，承接的來自中國的制造業轉移產能規模也僅有10%左右，遠遠落后于越南等東南亞國家。

盡管印度莫迪政府上任以來，利用高關稅壁壘等手段來大力推動“印度制造”，但實際效果不佳。過去，拉美國家也曾試圖利用關稅壁壘扶植本國制造業，效果同樣并不成功。近十年來，印度制造業雖有增長卻慢于GDP整體增速，根據世界銀行數據，截至2023年，印度制造業占GPD的比重已跌至12.8%的歷史低點。

：印度制造業占GDP比重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

：印度工業子行業生產指數

相應地，印度制造業并未給其快速增長的人口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過去十年，印度的就業人數保持穩步增長，但制造業就業人口增速和總體就業人口增速趨同，并沒有顯現大量吸納勞動力的特點，且增速慢于總人口增速。根據世界銀行數據，2024年印度十五歲以上就業人口占總人口的比率僅為53%，甚至還低于10年前的水平。

：印度總就業人口和制造業就業人口

：印度十五歲以上就業人口占總人口比重

數據來源：同花順

印度經濟前景堪憂，有色金屬消費不會持續高增長

近年來，印度經濟的快速增長和有色金屬消費，主要是由莫迪政府的大規模基建投資推動的，這也導致印度政府的債務率到達了一個很高水平。基建投資能否與經濟發展形成良性循環，要看基建投資長期回報率是否高于政府借債融資利率。據南亞研究通訊報道，莫迪政府主要以政府發債融資補充基建資金，而近年來印度的一般政府赤字占GDP的比重約10%，是新興市場國家均值的兩倍有余。同時，印度政府的債務利率長期處于較高水平，當前10年期國債利率已達7%，這使得利息支付就占到印度政府支出的20%。因此，印度政府投資的可持續性值得商榷。印度基建投資長期存在效率低下的問題，延期超支是普遍現象。而印度政府的基建投資中，相當部分被投資于機場、地鐵等超出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的“超前消費”，出現了因地鐵票價過高而上座率過低、機場航班過少等問題。因此，這類投資對經濟發展更多可能意味著沉重的債務，而非持續的增長動力。

10：印度政府債務趨勢

由于制造業競爭力較低、進口依賴大，印度長期處于貿易逆差局面。印度的IT技術和外包服務業具備較強的國際競爭力，軟件產業主要服務于國外，承接的外部服務業占全球外部服務市場近一半，但存在利潤低、就業崗位有限的問題（20003000萬就業崗位規模），無法填補貨物貿易逆差。結果就是凈貨物和服務貿易總額長期處于負值。

11：印度凈貨物和服務貿易總額

BOP，現價億美元）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

長期以來，印度之所以在國際貿易收支長期逆差局面下仍能保持經濟總體平穩，主要是依賴外商投資和海外僑匯來填補缺口。由于印度潛在大市場的吸引力和國際地緣政治等原因，國際投資持續流入印度。同時，印度在海外有約1900萬僑民和1500萬勞工，每年向印度國內匯款在1000億美元左右，2023年更是達到1300億美元，成為印度經濟穩定和發展的重要支撐，但這些外部“輸血”已面臨減少的壓力。

12：印度外商直接投資凈值

印度雖然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但無法創造足夠就業，隨著AI和機器人技術的發展，全球制造業遷移模式將發生巨大改變，印度很可能錯過了最后的承接全球制造業遷移、發展本國制造業的機會。人口數量優勢不僅無從發揮，反而會成為負擔，未來或持續面臨總體社會生產力低、整體消費能力不足的問題。同時，其政府投資不具備可持續性，支撐經濟穩定和增長的三個海外收益渠道都面臨嚴峻挑戰。一是全球外包服務業（含IT技術），由于印度承接的外包服務業都是技術和服務鏈條中邊緣化的、技術含量相對較低的工作，其中相當部分會被發展迅猛的AI技術所取代；二是外商投資，自2020年以來，為了緩解國內經濟壓力等原因，印度政府對外商的不合理要求日益增多，印度投資環境迅速惡化，導致外商投資明顯減少；三是海外僑匯，在世界經濟下行和去全球化的趨勢下，北美、歐洲已經在收緊或考慮收緊移民政策，比如印度第一移民目的地國——美國在不斷裁撤印度裔企業管理者和員工，而大量使用印度勞工的中東國家能否保持高強度基建投資增速也需要得觀察。

綜上所述，未來印度經濟面臨的挑戰遠大于機遇，經濟降速是大概率事件，有色金屬消費高增長也會降速明顯。但考慮到印度經濟和能源資源消費的低基數，以及龐大人口的剛性消費需求，印度的有色金屬消費增速預計會略高于東南亞國家，長期增速可能在4%~7%左右（視不同金屬有所差異）。

作者吳越 中國金屬礦業經濟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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